【焦糖酥24h】【杨戬】瑞雪
＊跨年all焦放粮活动 9:00
川蜀常年也下不了几场雪。
细雪从天上的云层里轻飘飘的荡下来，北风一卷，就有些雪花扑进屋堂里，未待落地就化了。庭院里的青砖上铺了一层薄薄的雪，刚踏出来的足印转眼又变得模糊起来。石桌上的雪更为纯净暄软，看着就像给桌子上罩了一层新棉花。
卧房的门刚一打开，就有三道小小的身影冲到庭院中央。杨天佑和后出来的瑶姬相视一笑，俱是无奈的笑望打闹的孩子。
灌江口下雪的次数屈指可数，在土生土长的孩子记忆里这还是头一回。
杨戬跑的比谁都快，手指好奇的在石桌上的雪堆里戳来戳去，留下几个小洞。而杨蛟止步在庭院里，蹲下身似乎正在用手拢着什么。
最为文静的杨婵只是伸出手，刚落的雪花悠悠的飘在她的指尖和掌心，离群的雪花遇到温热的肌肤很快就变成了晶莹的水珠，从杨婵的指缝里滑下去，只剩下水痕昭示着这片雪花的存在。
“哎呀！大哥！”
雪后的宁静被一声打破，杨戬忽的一下从石桌旁边跳开，捂着自己的后颈。杨蛟在他旁边笑的前仰后合，手里还留着一个捉弄弟弟的罪证——雪团。
雪花被杨蛟捧在手里攥实，成了一个个小雪团，被他一股脑的塞进杨戬后脖颈的衣领里，只剩下这么一个漏网之鱼。雪迅速的在后颈化成水，钻进衣裳里面，冰凉的触感激的杨戬跟着一颤。
杨婵站的稍微远些，银铃一样的笑声也传到杨戬的耳朵里，惹来了杨戬扔的一捧雪。兄妹三个当即毫不示弱，各自在庭院里抓起雪来。
雪团在半空中碰到一起，散开的雪就混在风里，没一会儿就在三个人的头发上挂了薄薄一层，发梢上挂着雪花，落进脖子里再惹的人瑟缩一下。
杨天佑和瑶姬也并不去拦，他们早早的吩咐了厨房炖上一壶姜汤，只待三个孩子玩够了回来驱驱寒气。
他们两个人站在檐下，杨天佑笑着替瑶姬拨下肩头上的落雪，“下雪是件好事，你看他们玩儿的多开心呐。”
“是啊，灌江口真是很少下雪。”
“灌江口又下雪了。”
这场雪难得的盖住了街巷间的道路，地面上的雪踩下去能沾湿了布鞋的鞋面，比杨戬记忆里的那场雪要大了许多。小孩子裹紧了衣裳，三三两两的奔跑在路上，他们身后的屋子里升起阵阵的白烟，那是锅灶里闷出的烟火气。
杨戬带着哮天犬缓步穿行过街巷，周遭的商铺已不是他幼时的那些，古旧的布幌已替换为新刻的匾额，隐晦的讲述着时间留下的变化。
街边的包子摊还是传来熟悉的吆喝，肉馅的包子汁水四溢，热气腾腾的咬在嘴里，比灌江口最好的酒楼里的饭菜还好吃。哮天犬远远的听见卖包子的吆喝，吞咽口水的声音都能传进杨戬的耳朵。
“想吃还不去买？”
杨戬无奈的掂出腰间的荷包，一抬手抛给已跑到自己前面的哮天犬。杨府里并不缺些吃食，可他总是愿意纵着哮天犬买些自己爱吃的。
自己家的兄弟，自己不宠谁来宠呢？
哮天犬捧着荷包欢天喜地的凑到包子铺的旁边，杨戬只是站在一旁，直到衣摆被风吹动，身后一个小孩实打实的撞到杨戬的腿上。
“哎呦！慢点儿！小祖宗！你跑慢点儿！”
孩童没能一屁股坐在雪里，杨戬及时的转身拉住那只肉乎乎的小手。而从后面气喘吁吁的追上来的老者已经灰白了鬓角，跑这两步显然已耗费了他极大的力气。
老者跑上前来，却在看清杨戬面容的一瞬间愣怔了一下，他浑浊的眼珠里是暮年的气息，可在那一瞬间，他眼里仿佛忽然被水汽蒙上，涤荡出年轻的眼神。老者的笑里满是欢欣，他一下拉住杨戬的手，“二郎，二郎！我是佳哥儿，赵佳，你还记得我吗？”
杨戬脑海里的回忆一下全涌上来，他还像这孩子一般大的时候，就和住在城里另一边儿赵佳玩成一片。那时候赵佳叫他二郎，他唤一声佳哥儿。
他的儿时玩伴，如今也垂垂老矣。
“佳哥儿，我怎么会忘了你呢？”杨戬也回握住老者的手，而那个小孩怯生生的躲在老者身后，被老者唤了又唤，才探出头来清脆的喊了声，“杨爷爷。”
杨戬没从身上摸出些适合给孩子的东西来，反倒被老者塞进怀里一筐果子。竹条编织的小筐上盖着一块薄薄的棉布，里面堆放着灌江口随处可见的果子。
“拿着，我知道你不缺这个，但这也是我的一片心意呀。”老者不欲耽搁杨戬太多时间，他只要再见故人一面已是心满意足。哮天犬回来的时候，老者正笑着带孩童拜别，一大一小的身影继续向下走着。
那孩子这回走的规矩了许多，他仰起脸好奇的问，“爷爷，怎么杨爷爷这么年轻，也要叫爷爷呀？”
“你杨爷爷呀，那是神仙，他是不会老的，等你像爷爷这么大年纪的时候，他还是现在这幅模样。”
“神……神仙，那杨爷爷怎么不在天上啊，神仙不都是在天上的吗？”
“因为你杨爷爷，是咱们灌江口的神仙。”老者满是笑意的停下了脚步，“他会守护灌江口的子子孙孙，你能叫他爷爷，那是旁人修都修不来的福气。”
杨戬握紧了手里的小筐，他和哮天犬一路走回杨府，哮天犬几次三番的想要帮杨戬拿着，却都被杨戬温声拒绝。
他忽然感觉出神仙生命的漫长来，似乎春夏秋冬，寒来暑往都不在重要。这样的故人，他很快也没几个人可以见了。这筐果子，就让他自己拿吧。
等他们走到杨府门口的时候，梅山兄弟已经迎了上来，老大热切的往屋里一指，“可算回来了，兄弟们在屋里热了酒，就等二爷你啦。”
哮天犬已比这几个人跑快了一步，提前去接杨婵端过来的盘子。盘子里的肘子红润透亮，馋的哮天犬连包子也顾不上。玉鼎真人连忙挥上蒲扇，从哮天犬手里夺下盘子，一人一狗就在坐席中间争起谁先吃肘子这样的人生大事来。狐妹被瓷碗烫到指尖，慌慌张张放下就去摸自己的耳朵，哪吒则是看见他们一行人眼睛一亮，起身就要往外跑。
杨戬看着这一幕忽然就笑了，他想他总该知足的，这屋里的所有人，都是他生命里最为重要的人。如今能齐聚一堂，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杨戬从来都不是个贪心的人啊。
“走吧，喝酒去。”
“主人……酒不喝了？”
前来真君神殿传哪吒三太子口信儿的天兵刚走，杨戬后脚已起身携了哮天犬往凡间走。送信儿的天兵说是三太子得了好酒，邀真君前来同聚同饮。哮天犬小心翼翼的跟在杨戬后边儿腾云，试探着问了一句。
“哪吒现在怎么会请我喝酒，这么多年了，他还是不会找借口。”
杨戬表面上看着气定神闲，实则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这样拙劣的绊人法子，只有哮天犬这傻乎乎待人赤诚的狗子才会看不出来。他早已猜到哪吒的用意，如今只怕他这兄弟正想办法要陪沉香大闹天宫，他若真去赴宴，别说一坛酒，恐怕连个人影儿也瞧不见。
杨戬左思右想，与其做个被兄弟骗的司法天神，不如下凡去找两句骂，巩固一下自己的形象才是正事。
思虑至此，杨戬更是拍了拍哮天犬的头，“找找沉香在哪儿。”
一听杨戬这话，哮天犬当即像吞了两块儿假骨头般耷拉下脑袋来。自从知道了自己主人想做的事，哮天犬就愈发不愿意去找沉香。他一看那小子就生气，每次都只知道骂主人一个人，屁股后边儿还跟着一群没良心的。
哮天犬愤愤的想着，人不如狗！世风日下！
杨戬哪里能看不出哮天犬心里这点儿弯弯绕，刚要开口就被身侧一道流光打断。那道妖气就跟扎猛子一样一头扎进下界，杨戬朝哮天犬看了一眼，当机立断道，“走！”
他们二人追到凡间落地时，正在一片山野农庄间。茅草修盖的屋顶被一场大雪盖了个严实，这里和川蜀不同，冬天里的雪下的又大又急，纷纷扬扬的像鹅毛一样铺在大地上，将这片土地掩盖成白茫茫的一片，一眼望去，尽数都是雪原。
那妖怪也没多高的道行，半吊子的本事也只能对付不曾修行的凡人。杨戬没多一会儿就堵住了那妖怪的去路，从他嘴里解救下一个瑟瑟发抖的女孩儿。
小姑娘千恩万谢，倒是把杨戬弄的不知如何作答，最后也只是扬手一挥，震开路上的积雪，为小姑娘开出一条好走的路。
他如何担得起这样赤诚的夸赞和感谢？
“我并不是个好人，救你只是举手之劳，并不值得你如此感谢。你快点儿回家吧，不要让家里父母担心。”
小姑娘本来是听话走了的，可是没走出十步，她忽然又折返回来。
她颇有几分郑重的模样，稳稳当当的站在还没来得及转身的杨戬面前，伸手扯住了杨戬的衣角。小姑娘的脸蛋儿冻的红扑扑的，显得眼睛更是清澈透亮。
“你是个好人，你是我见过的，最好最好的好人。”
“我们村里的乡绅恶霸，那些坏人的眼神看着可吓人了。你的眼神，就像我们村里最好的私塾先生，我娘说过，像私塾先生那样的人，定是天底下第一好的人。”
“可是我们村里的私塾先生年纪大了，他前年就死了。他特别喜欢看雪，他说自己没有死，只是变成雪花了。”
小姑娘神色忽然变得有些难过，她又抬起头，“你看看雪吧，私塾先生每次一看雪，都会很高兴的。”
看看雪吧。
杨戬摸了摸小姑娘的头，发现自己就连装惯了的冷硬语气也哽在喉咙里。他点了点头，轻声的应了一句，“好。”
他原本以后自己的面具已经戴的够久了，已经长在自己的脸庞上，和自己融为一体。那已经不是面具，那就是杨戬，就是应该受到天下人唾骂厌弃，兄弟亲朋断义仇恨的杨戬。他可以对着所有的怒骂斥责，唇角还挂着一个合适的微笑，带着几分轻蔑，正好。他可以在所有人的围攻里一次又一次的坚持下来，他从年少时就是打过来的，打天兵打妖怪，封神之战的时候打商纣，他还可以打下去，打到他力竭倒下为止。
忍辱负重，当忍的足够多的时候，这辱，这重，也就不算什么了。有些东西就是长在肩膀上的，扛久了甚至都会忘却。
可是面前的雪花落在他心里啊，在他滚烫的心上一下就化了，流淌进他的血液里，成了和着血的泪。
杨戬又低低的应了一声，“好。”
雪太大了，比他见过的每一场雪都大。杨戬第一次为自己叹了一口气，他没有让小姑娘自己回去，而是陪着直到小姑娘的家门口。
小姑娘并不知道自己的话震动了一位神仙的心，也许也不对，她震动的，本来就是一颗有着七情六欲，心怀天下苍生，割不断情义的心。
哮天犬一直偷偷瞧着杨戬的神色，他头脑简单，虽然活了几千年，可是他仍旧是以最简单的思维去想事情。他的脑袋里装的都是自己的主人，杨戬喜他就喜，杨戬悲他就悲，所以在杨戬对人冷冰冰的那些日子里，他也不敢喘一口大气儿。
他不是不喜欢主人了，他只是害怕，害怕自己惹了杨戬生气。他不想惹杨戬生气，他最想看杨戬开开心心的样子。
这是天底下狗对自己主人的祈愿，他也不例外。
所以这么一会儿，哮天犬只感觉到杨戬的情绪变了，可是并不知道杨戬的心里经受了怎样的触动。他悄悄的从杨戬身后探出脑袋瓜儿，“主人……”
杨戬因着他一叫，这才回过神儿敛下思绪。他心里明白，这条路就快要走到头儿见到亮了，他要坚持的日子，不算太多了。想到这里杨戬忽然觉得轻松许多，笑着拿折扇敲了哮天犬一记脑瓜崩儿。
“我让你追沉香，你倒好，闻着妖怪味跑。”
“我……明明是主人你！”哮天犬捂着脑袋，支支吾吾半天最终在杨戬的眼神儿里败下阵来，“是我，是我下雪了鼻子不好使，我这就重新找沉香！”
“天地无极，万里追踪！”
“找到了！主人，就在这儿！”
华山入冬来的第一场雪将山峦都染成素白的颜色，雪花压在枝头林梢，能越冬的鸟儿在林间振翅，扑棱棱的带下一阵雪来。往日常行的小径也被雪盖了一层，与旁的地儿没什么区别。
哮天犬左右转了两圈，才拨弄开又生长了不少的枝干，找出那条进刘家村的路来。
刘家村的雪积的更厚一些，小院儿里几道身影正在追逐欢闹。冬日下雪，放在凡间是最普通不过的景色，但偏偏就是一场雪，却将九天神佛留住。
沉香轻巧的蹲下身子避开敖春扔过来的雪团，同时敖春又觉得后背一凉，急急的一回头，正能看见偷袭成功的哪吒笑的上气不接下气。
“哪吒！”敖春更用力的攥了攥掌心里的雪团，瞄准了雪地里那抹红色身影直直的扔过去，“我帮你打沉香，你竟然临阵倒戈！看招！”
哪吒笑的止不住声，他站在院门口，向旁边一个闪身就将这个雪团让了过去，却没想到自己的身后还有旁人。
杨戬和哮天犬尚未走到小院前，就已听见了其中传来的阵阵欢声笑语。杨戬缓缓走过去，脸上也扬起来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直到他在门前站定时，才发觉迎接他的是一团雪，而且眼见着就要砸在他的脸上。
“唰！”
折扇倏然展开，雪团只在扇面上留下一点痕迹，白色点点倒仿佛是这扇上原有的图案，更是添彩。
“舅…舅舅！”
一时间院里的几个人都有些愣怔，还是沉香最先反应过来，他像一阵风般掠过敖春和哪吒，直接冲到院门口，亲昵的拉住了杨戬的手，少年人的满怀欣喜藏也藏不住。
沉香拉着自家舅舅往里走，“舅舅！你没事儿吧！那雪可不是我扔的，都怪敖春！”
杨戬笑着摇了摇头，他忽然回忆起年少的时候第一次看雪，大哥杨蛟把雪塞进他脖子里的场景。那时他们打的更是激烈，三个人都像是从雪地里挖出来似的，一身衣裳都被雪沾湿。
那是多久之前了啊，可想起来，却仿佛刚刚才闹完一样。
他和三妹一下就长了这么大，连沉香都比他当年大了。
杨戬合上折扇，抖下扇面上的雪花，忽然笑道，“你们这打雪仗的本事，还差得远呢。”
“沉香，别拉着你舅舅胡闹了。”杨婵早收到了杨戬的传信儿，此时从屋里转出来，手里还捧着一瓷碗儿茶。
她朝着自己二哥招招手，“二哥，快进来喝些姜茶暖暖身子。”
茶已经煮了有些时候，雪也下了好一阵子，幸好人来的不晚，还赶得上团圆。
华山下的这场雪啊，也快要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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