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售罄》 / 2: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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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店的玻璃门外挂上了打烊牌，店主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打烊牌上写着：
“See you tomorrow.”
“据我台记者在现场了解到的第一情况，我市崇明路立交桥下一辆货车和一辆私家车发生碰撞，私家车受损严重，目前已出动大量警力投入救援，后续情况我台记者将持续跟进。”
晚上六点半，正是电视上龙番新闻播放的时间，车祸的事件迅速引起了市民的关注，手机浏览器上的推送一条接着一条，让人想忽略掉也不行。
局里的值班表每周进行轮换，轮着轮着终于轮到了法医科全员上阵。李大宝趁着值班时难得的闲暇，摸出了自己的手机，转头再看，秦明不出所料的正伏案写着工作报告。
自己的领导太爱工作怎么办？
李大宝上次在知乎上刷到过这个问题，她还踊跃发了言，当然是支持领导了！毕竟秦明专心致志的写工作报告的时候，并不会分心来管她是否在工作时间偷懒。
人民警察也不能像上了发条的钟一直转，总要有些时间来调剂一下的。
崇明路的车祸现场视频自然而然也推送到了李大宝的手机上，视频拍的并不算清晰，轿车车身上燃烧起的大火冒出浓浓的黑烟，似乎叠起一层又一层的热浪，吞噬了整个轿车。
周围救火的人手忙脚乱，甚至有人提着店里用的水桶来扑救。只凭着一个视频看不出什么，李大宝也只能希望及时的救援能够挽回车内人的生命。
虽然她十分清楚，这种程度的大火带来的烧伤会有多严重，要成功救出的概率如同大海捞针。
手机上的视频还没放完，法医科的门已经被人风风火火的推开了。林涛一阵风般闯进来，“老秦，大宝，快点儿跟我出现场！”
刑警队的轮班向来很难按照值班表来，跟进案子的时候在局里住上几天也是常事，这里又尤以林涛为最，刑警队长办公室里的柜子角落里，还塞着一个毛绒绒的毯子。
因此秦明对林涛在不是他值班的日子里突然闯进办公室行径见怪不怪，出现场用的工具箱就放在办公桌旁边，俯身一提就已做好了出发的准备。
李大宝的手机也安分的回到外衣的口袋里，“什么案子啊，这么着急？”
“崇明路出了车祸，原本是用不上我们的，但是交警部队的同志在救援过程中发现一些情况不符合意外车祸的标准，所以请求我们协助到现场去看看。”
林涛习惯性的帮秦明拉开了车门，转身自己坐进驾驶室，“具体情况我也不太了解，到了现场就知道了。”
“你不了解，大宝一定了解。”秦明坐在车后排，指尖敲了敲自己的手机，示意李大宝把手机拿出来。
“合着我摸鱼你知道啊，连我看了视频你都知道，你到底是不是在写工作报告啊！”李大宝忽然被点名，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重新将刚才看的视频点开，将手机交到秦明的手上。
“写报告，并不耽误我看到你在干什么。”车厢里的灯光昏暗，窗外随着疾驰而飞速后退的路灯只来得及留下一抹光芒，在车窗上形成一个光点，转瞬即逝。视频里的火光映在秦明的脸上，“这么大的火会导致尸检时许多重要的尸表情况丢失。”
随着这句话说出口，车厢里一时间也沉默下来。奔赴现场的路上总是让人觉得沉闷，面对鲜活生命的流逝，即便是他们见多了也难免会觉得心头沉甸甸的。
那些生命就压在他们肩头，直到真相浮出水面才会随之减轻重量。
崇明路的立交桥下已经拉起了醒目的警戒线，人群和媒体都被警方挡在警戒线外，避免对现场的破坏。等到林涛他们赶到的时候，现场的大火已经被扑灭，露出了烧的不成形的车身。
林涛上前一步出示了自己的证件，伸手抬起警戒线，方便秦明和大宝直接进去。负责现场的交警连忙把他们领到车前，“你们来了就好了，是不是刑事案件，还得你们来看看。”
“放心吧李队长，这儿就交给我们，车源以及监控录像还需要你们去找一下。”林涛握了握李队长的手，站在他身旁的秦明已经蹲下身仔细查看从车内搬运出来的尸体。
驾驶室的特殊构造使得尸体的形状也与以往有所不同，秦明和大宝合力将尸身翻动过来，露出了烧毁程度较轻的腹部。秦明仔细察看过尸表情况，白色的手套沾染了燃烧产生的灰烬，在腹部残存的衣物灰烬中找到几片碎裂的衣物，还有一张被火苗舔舐了边角的卡片。
“怎么样，现场能看出什么吗？”
林涛跟李队长交接过现场情况后，连忙赶回到秦明这边，他蹲在秦明身旁，目光被秦明手上的小卡片所吸引，“这是什么？”
“根据现在的烧伤情况看，可以初步判断死者的死因，但是不能确定是意外还是他杀，具体的情况还是要进一步尸检才能确定。”秦明抬起手，将卡片递到林涛的眼前，“这是我在死者腹部的衣物残存灰烬里找到的，在驾驶室里遇到大火，最安全的地方就是蜷缩的腹部空间。看来这张卡片很重要，即使遇到了危险也想着把它保护起来。”
那张卡片只被火烧毁了边角，焦黑色模糊了上面的花纹，烧卷了卡片表面上的塑封膜，但是卡片上的字迹仍旧清晰可见。
林涛接过卡片，在手电筒的灯光下勉强辨认出最底下的一行小字，“街……街角花店？”
“老秦，监控录像已经提取出来了。”
林涛手上拿着几张从监控录像里截取下来的照片，人刚刚进门，声音也就跟着传进了秦明的耳朵里。
从昨天晚上到案发现场到现在，刑警队和法医科都是连轴转才查出些头绪来。如今窗外的太阳已经升起，阳光从窗帘拉开的缝隙里照在办公室的地砖上。局里看大家辛苦熬大夜，早早的派人买了早餐，速溶的咖啡和面包整齐的放在秦明办公桌的一角，显然没有得到秦明的青睐。
“哎？大宝呢？”
“她连着值两个夜班了，我让她先回去休息一下，下午过来。”秦明合上钢笔的笔帽，压在填写到一半的尸检报告上面，“有新发现了？”
一提到案子，林涛想起他带来的照片。一张张照片被他排开摆放在秦明的桌面上，照片里正是轿车车身的损毁情况，还有监控画面里拍摄到的肇事车车牌号和模糊的驾驶员人像。
林涛的手指放在照片上点了点，“这个案子啊，其实已经可以算是破了。肇事车没有遮挡车牌号，车源和车主的信息已经搜索到了。而且根据监控录像显示，肇事司机有过二次撞击的行为，已经可以定性为恶意制造本起事故了。”
“只有一点，那就是我们排查了肇事司机和死者的社会关系，发现这两个人毫无联系，甚至可能连个照面都没打过。”
“我们见过的，没头没脑的案子也不少了。”秦明将几张照片重新归拢在一处，“这些疑点，迟早会找到解释的。”
林涛了然的点了点头，其实案子查到这个份儿上，在凶手和死者毫无交集关系的情况下，一切也只有等待凶手落网才能水落石出。
他们现在要做的，只有追查和等待。
“队长！监控里又有新发现了！发现肇事司机逃逸的行踪了！”
楼下的队员几步跑到二楼，站在办公室门外朝着林涛连连招手。法医科的办公室除了林涛以外，刑警队的其他人一般是望而却步的。倒不是害怕解剖台上的冤魂，现在的教育下，怕鬼的警察传出去恐怕要给自己的大学丢人。
所以不是怕鬼，是怕人。
法医科的秦科长在局里一直是可远观不可凑近的存在，这个例外只有林涛能打破，后来又加了一个法医科同事李大宝。可是大宝也常常被赶出办公室，在这方面得到优待的只有林涛。
就凭着这一点，林涛就足够在所有刑警队的队员面前扬眉吐气。
林涛扬声答应，“我马上来！”
队员的脚步声在二楼楼梯的拐角后慢慢减小，林涛匆匆的在自己的衣服口袋里掏出一盒还温热的牛奶放到秦明的办公桌上，“我上来之前刚买的，拿热水温过了。我知道这个速溶的咖啡你喝不惯，先喝点牛奶吃个面包垫垫肚子。”
白色的包装盒在桌上稳稳立住，而林涛又匆忙的下了楼。和他来的时候一样，走了他的声音也依旧回响在秦明的耳畔，“一定要喝啊！”
林涛走的着急，只有牛奶盒才能看见秦明流露出来的浅浅笑意。
街角花店，店如其名。
这家花店真的就开在街角，听说已经开了好些年，店里卖的最好的就是玫瑰。
鲜艳的玫瑰花聚拢在一起，在五彩斑斓的包装纸映衬下，更显出独属于鲜花的魅力。古人常以花寄情，以花叙话，这个习俗刻在中国人的骨血里，无论到了什么时候，玫瑰永远是浪漫热烈的。
街角花店也随着时代的发展与时俱进，有了送货上门的服务。只是今天的订单有些特殊，送花的小哥把花送到了公安局。
崇明路的案子已经查清，直到肇事司机归案的那一刻，他们才知道这场人为的事故起因有多荒唐。
肇事的司机当天本来已经将运送的货物送进库房，休息一天就能踏上回家的返程。可他当天喝了酒，加上这次的工钱又推迟了结算，一时气愤和老板争吵了起来，气急之下重新驾驶上了货车，全然忘了酒后上路的危险。
回去的路上酒精涌上来，烧乱了他的理智。他刚开始撞上轿车的时候，的确是因为驾驶失误发生的意外。可是后来他心里只觉得哪里都不顺，就连在路上也有人拦路，所以他鬼使神差的又撞了上去。事故的发生并没有唤醒他被酒精麻痹的精神，只让他在错误的路上越走越远。
肇事司机已经归案，死者的遗物也应该通知他的家人来领取了。
来领取的人是个白白净净的小姑娘，她在登记的身份一栏写下女朋友三个字。在排查死者的社会关系时，他们已经向这位姑娘调查取证过。
那一夜，车上那个年轻人，本来是要去为自己心爱的姑娘过生日的。
从车里抢救下来的，还能依稀看出形状的证物都被装在专门的证物袋里。现在已经归拢在一处，小心的交到姑娘手里。
小姑娘不吵也不闹，甚至没有哭。她只是安安静静的接过那些残存的遗物，轻柔的将它们妥善的放进自己的包里，随即又深深的向林涛秦明他们一鞠躬。
“谢谢你们。”
在场的警员无不觉得心情沉重，那场本应该美好的约定，终究因为一场横祸而变成永远的遗憾。
小姑娘转身要走的时候，林涛忽然开口叫住了她，“等等，等一等。”
从街角花店买来的最后一束玫瑰上还含着几滴水珠，那张属于花店独特的卡片上写了和车祸现场一模一样的内容，此时就放在花朵中间。
李大宝把花交到姑娘的手里，而秦明难得在这种场合下开了口。
“我们在现场勘察的时候发现了这张卡片，这是现场保存最完好的东西。顺着卡片上的花店名称，我们调查了当天的交易记录。”
“这束玫瑰是你的男朋友买给你的，他一定很想送给你，所以我们复原了这份礼物，希望你能收下。”
玫瑰的花瓣上忽然多了一滴水珠，是从姑娘的眼里流下的。
她忽然扬起一抹笑，将花稳稳的抱在怀里，“他总是跟我说，爱是虚无缥缈的词汇，他更喜欢说明天见，希望我们每个明天都能相见。”
这束花终究在迟了几天以后送到了她的手里，看着姑娘抱着花离开的背影，李大宝很是感慨的叹了口气，“真是造化弄人啊，不过这次老秦真是难得啊，居然肯跟受害人家属说这么多话，看来下回应付伤情鉴定的家属，再也不用我和林涛上阵了。”
“你的结案报告写了吗？”
秦明转了个身，目不斜视的走向二楼的法医科办公室，又补上一句，“下午，你的报告最好就放在我的桌子上。”
“哈哈哈哈，我说宝哥，你惹老秦干嘛啊。”林涛幸灾乐祸的一拍李大宝的肩膀，“要不要我去给你说说情，宽限个十分钟啊？”
“你说情，算了吧，我怕你和老秦合起伙来祸害我。”李大宝拍开林涛的手，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话锋一转，“哎？花店里的玫瑰花卖的最快，你怎么不给老秦也买点？”
林涛摸了摸自己的鼻尖，想起上次秦明把一束花拍在自己怀里，并说那是花的尸体的一幕，忍不住全身一抖。
他故作高深的望了望天，想出了一个绝佳又绝对正确的回答。
“我和老秦不用玫瑰表达爱情，因为只要每天能看到彼此，那就是世上最长久的爱了。”
玫瑰售罄了，可是爱情永恒。
花店的打烊牌一共有两个，另外一个很小，时时刻刻都挂在店主的身上。那块打烊牌里放着的是一张被烧的有些焦黑的卡片，卡片上写着：
“See you tomorro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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